父亲的林业梦
2021-05-27

  我的父亲叫刘焕昌,1922年出生于山东省日照县韩家营子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里,在家排行老三,上有哥哥、姐姐,下有弟弟、妹妹。12岁的时候,为了减轻家庭负担,他被父母送到一个本家姓刘的地主家里当了长工,干一些种地、铲地、秋收、推磨和挑水等杂活,管吃管住,没有收入,只够养活自己。

  1938年,家里主要劳力的哥哥怕父母不同意,偷偷参加了八路军,自此杳无音讯。仅17岁的父亲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,那时正值海上渔船招人,他报了名,上船当了渔民。出海打鱼是非常辛苦的工作,少则两三天,多则七八天才能回来一次。每次回来后,船家都能给些钱和鱼虾补贴家用。1947年的时候,父亲的姐姐和妹妹先后出嫁了,弟弟也长大成人了,家里的生活负担减轻了。父亲就委托弟弟照顾父母,自己离开了家,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。在部队,父亲先后参加了辽沈、渡江、南方剿匪等战役。1951年,担任某部机炮连副连长的父亲跟随部队参加了抗美援朝战役,部队在集安鸭绿江大桥上入朝时,由于人员和装备众多,又是夜晚渡江,江桥上只能让汽车和骡马车等运输车辆先行通过,而大部分单兵人员只能泅渡过江。据父亲描述,当年他就是抱着一截木头游过鸭绿江,参加了抗美援朝战役的。在入朝后的某一次战役中,他负伤失去了左手食指(后来被定为三等乙级残废军人)。战争间歇,父亲在一张志愿军的战报上,看到某部队团长的名字和哥哥重名,于是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,找到了这支部队,果然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哥哥。兄弟二人能在朝鲜战场上相见,心情自然格外激动,有说不完的话,父亲也一直埋怨哥哥为什么十几年来音信全无,也不给家里写信,让全家人担心挂念。哥哥说他常年打仗,南征北战的,又没什么文化,自己又是偷偷跑出来的,觉得对不起父母,没脸给家里写信。在与哥哥相见的八个月后,父亲接到了哥哥部队的来信,要他到哥哥的部队去一趟,到了以后才知道哥哥已经牺牲了。据哥哥的战友回忆,前一天中午吃饭时,美军飞机发现他的团部隐藏在一座暗堡里,于是对暗堡进行了轰炸,他被埋在了暗堡里面,当扒出来以后,哥哥已经牺牲了,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饼子。当看到哥哥的遗体时,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了失联十几年的哥哥,却又突然就这么没了,父亲哭得非常伤心。

  1953年,抗美援朝战役接近了尾声,战事也少了。闲暇时,父亲从鸭绿江大桥来到了临江镇。他第一印象的临江镇只有一条街,两边都是小平房。他由西向东穿过临江镇走到尽头,问过路的行人往前走是什么地方,路人告诉他是大湖煤矿,步行需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到,又问左边一条牛车道通向哪里,路人说是三公里木楞场,步行半小时就到。于是父亲来到木楞场(今贮木场),看到工人们抬着木头,喊着号子装大火车,场面非常热闹。他便问装车工人,你们这样干每月能挣多少钱,工人们告诉他每月能挣61.83元。于是父亲又原路返回,回到了朝鲜的部队,但这个木楞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  1954年,他们部队奉命撤回到国内,父亲也转业了,被分配到了辽宁省安东市(今丹东市)东沟县的一个合作社,当了社长,这一干就是七年。虽然是合作社的社长,但也只是挣工分,毕竟农村太穷了,他不想让孩子们长大以后刨土种地,一辈子留在农村。这时,父亲想到了曾经去过的临江镇木楞场,他决定离开农村,到林区工作,那里的工作环境能好一些,挣钱也多,孩子们长大后还能有个好的发展。于是父亲去找乡长,要求调转到林区工作,乡长听了他的调转请求后,严肃地回绝了他,说他是在有组织的人,不能有其他想法。看到乡长的态度,父亲的心凉了半截,看来正常的调转是不可能了。于是,1961年的一天早晨,父亲抱着6岁的我,来到安东市火车站,毅然决然地坐上了开往临江的火车,离开了东沟县。到达临江后,在三公里二道站河对岸租了一间房子,并委托房东照顾我,每月看孩子加房租一共5元钱。从此父亲在贮木场上了班,从事人力装火车、归楞工作。一年后,他又返回东沟县,找乡长继续请求组织关系和工作的调转,乡长不但不同意,还强制要求他必须回来工作。于是,第二天的早上,父亲骑着自行车,前梁上担着一袋大米,母亲抱着我四岁的弟弟坐在后座上,一起来到了火车站,父亲扔掉自行车,扛起大米,三人踏上了开往临江的火车,从此定居在了三公里。经过几年的努力,父亲在马道口附近买了四间平房和一百多平方米的大菜地,我们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。

  六十年代的贮木场生产任务量很多,工作强度也很大,父亲经常加班加点、起早贪黑,下班后倒头就睡,但是他从来不叫苦叫累,因为在这里工作,他心里是很高兴的。由于工作表现突出,上过战场,还是部队的转业干部,场领导曾多次想提拔他当队长和副段长,都因为组织关系调不过来而搁浅了,但他从来没有怨言,工作该怎么干还怎么干。林业局每年的春季造林工作,父亲都参加了,几年时间,他们在三公里地区的前后山上,种植了大量的红松、樟子松、落叶松。据父亲回忆,当年我国与苏联关系紧张,前山只种红松是为了躲避飞机空袭用的。如今,50多年过去了,当年他们种植的树木都已长成参天大树了,这使得三公里地区变得山清水秀,可以说他们那一代人为林区建设作出了卓越的贡献。

  文革期间,林业局各单位内部的两派斗争异常激烈,我经常看到被批斗的人,手被反捆着、弓着腰,胸前挂着一块牌子,有的还被打得鼻青脸肿的,站在汽车上在大街上游行。晚上经常会有一些造反派来我家,拉拢父亲去参加他们的造反组织,但他都回绝了。有一天晚上9点左右,场长亲自来到我家,跟父亲谈了很久,我听到的大概内容就是要他站稳立场,不怕威胁,坚决不能参加任何组织搞武斗。

  为了维护三公里地区的治安稳定,林业局专门成立了60多人的文攻武卫队,曾为军人的父亲被任命为副队长。他们长期住在一商店的大仓库里,随时应对三公里地区的突发事件。而我每天的任务就是给父亲送一日三餐,看到他斜跨一支驳壳枪,腰上扎着皮带,腰间别着一支日本王八盒子,右边挂着一把刺刀,非常神气,我也非常羡慕。其他人员都是长枪不离手,地上放着两个装满手榴弹的箱子,旁边还架了一挺重机枪、两挺轻机枪和两门迫击炮,好像随时要打仗的样子。一个星期天的中午,我们全家在一起吃饭,这时来了三个造反派,把父亲叫到院子里说,我们多次叫你参加我们的组织,你就是不听,今天我们就是来教训教训你的。为首的造反派一挥手,其他两个人抡起手中的棍子就冲了上来,父亲见来者不善,速度后退几步,从后腰间掏出了王八盒子,指着他们说:“今天你们三人谁敢上,我就开枪打谁。”三个造反派谁也没想到父亲手里会有枪,吓得赶紧跑了。看到这样的情景,15岁的我站在一旁吓得说不出话来,要不是父亲手里有枪,后果真是不堪设想。文革结束后,文攻武卫队也随之解散了,父亲又回到了贮木场工作。几年来,由于他们这支队伍的存在,维护了三公里地区的治安,没有出现重大突发事件。

  1976年,父亲退休了,没事在家种种地和照看孙子、外孙子,晚年生活得很快乐。但他最遗憾的就是组织关系始终没有调过来,由于组织关系接不上,他的八年军龄和东沟县的七年工龄都没有了,工龄只能从61年参加贮木场工作算起,这不仅影响了他的前途,也影响了他的退休工资。但他说他从不后悔,看到自己六个子女都在林业工作,也都成家立业了,这一步也算是走对了。

  1987年,33岁的我在贮木场担任段长职务,党组织准备发展我为预备党员,在此之前要对我的家庭历史进行外调,一个是山东省日照县老家,另一个是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——辽宁省安东市东沟县。我把这件事跟父亲说了,他跟我说:“小子,你放心吧,我的历史没有问题,无论山东日照还是辽宁安东,随便调查。”说完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红布包,小心翼翼地打开之后,我看见里面有几枚军功章和一张革命军人证明书,这些军功章都是父亲参加各个战役拿命换来的,军人证明书上印有毛泽东主席、朱德总司令的侧面头像和司令员林彪、政治委员罗荣桓,政治部主任陶铸的名字,还有第四野战军字样的大红印章。看完后我非常激动,没想到父亲有这么丰富的经历。没多久外调人员都回来了,调查结果没有问题,年末我被发展成为预备党员。当我把这一喜讯告诉父亲时,父亲高兴的落泪了。

  2009年,父亲因病去世,享年88岁。如今父亲病逝已近十年了,我和弟弟妹妹们也都基本在林业局退休了,但我们下一代的孩子们至今仍然工作在林业岗位上。可以说,父亲当年的那个决定,圆了自己追逐多年的林业梦想,也影响和改变了我们全家三代人的命运。

 (口述 刘同生 整理 刘建普)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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