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0年我在临江林业局设计室工作,组织上派我到五道沟建林场。我们是自己背着大锅,徒步走进去的,用三块砖头支起大锅烧火做饭。林场建好后就把我留在那里任书记,林场也随之投入木材生产。
1972年3月初的一天。林业局218调度室电话通知,让我马上下山回局里,说是派我出国援建(去哪里?是谁选派的?我都不清楚)。于是把工作交待给副手马骥广,就回局里了。二十天后赶到省城长春市。与我同行的还有一人,是三岔子林业局的王全期。到吉林省革命委员会林业局报到后,政治部主任常恒增把我俩送到长春站前国际招待所的国际联络部。随后又到北京进行了为期十天的集训。培训的主要内容是:学习国家的“十二条禁令”。都是对出国人员的纪律要求,对业务工作没有特殊培训和要求。明确告诉我们,境外的一切事务由当地大使馆安排部署,一切由大使馆负责。
1972年4月1日,我坐上了北京飞往索马里的飞机。
我们这个林业专家组,除了我和王全期俩人外,还在长春国际招待所抽调了一名姓闫的英语翻译。同行的还有上海卷烟厂的四名同志,其中有一名翻译。
索马里共和国位于非洲东部,东临印度洋,北濒亚丁湾。面积63.78万平方公里,人口约990万。首都摩加迪沙。
到达索马里,因为是第一次出国不免有点发蒙。事先我还是做了一些准备工作,看了许多书,对非洲有了一些了解。但所到之处才发现那里非常落后,什么都没有,比想象的还要差。组织派我们的任务是建设林场,实质是建设火柴厂和卷烟厂联合成立的卷烟火柴公司。我们主要是负责森林调查设计,把能生产火柴杆的木材生产出来,送到火柴厂就完成任务。因为当地还生产烟叶,由上海卷烟厂负责生产卷烟。这是中国的援建项目,由林业部对外联络司负责。原来索马里提出单独建设卷烟厂,中国提出只有卷烟厂和火柴厂同建才能有效益。于是,林业组和卷烟组合为一组同时工作。
中国驻索马里大使馆经济参赞冯先生告诉我们:你们在国内的身份如何我们不管,根据工作需要从现在起给你们临时授衔“中国林业专家”,回国后自动取消。你们在索马里期间的一切归大使馆管理。
接下来安排具体工作。我问冯参赞有森林基本材料吗?大使馆找来了上海卷烟厂陈工程师提供的材料。上面记载:“索马里现有森林面积两万顷,其中有3000公顷是最好的森林,有一万立方米可作火柴杆的木材。”就这样一份十分简单十分笼统的文字材料,没有标明森林小班、材积、出材率、树种等。仅凭如此简单的信息怎么生产木材呀?真是难为人。
大使馆经过研究同意让我们重新设计森林,重新搞树木调查。可是什么工具都没有,好在我搞过森林调查设计,出国前就准备好了计算尺、材积表、罗盘、小锯等必备工具。当地连测量用的米绳也没有,还无处去买,没办法只好到中国援建工程队(修筑公路的)借来一根100米长的米绳。
当时索马里的社会治安不是很好,中国援建人员也曾遇到危险,尤其像我们搞树木调查设计,要钻树林、要和当地人接触。大使馆就建议我们与大使馆确定联络暗号,危险时刻发出信号。暗号必须隐讳不可直白,不能因此引起国际争端。于是确定:我发出“这里有大片白桦树”的暗号,就说明我们遇到了麻烦和意外。如果发出“这里有一片红木”,就说明我们平安无事。
为了工作方便,我们租住当地居民的住宅。那是一种圆形的小房,像蒙古包似的,但很小,每个只有四平方米左右。那种房子是用树枝编的,抹上泥巴,泥里面掺和一些牛粪,浓烈地牛粪味,熏得人直恶心直迷乎。据说这样可以不招虫子、蚂蚁。当地人吃的主食就是木薯。木薯是一种常绿灌木,叶子掌状分裂,裂片披针形,有点儿像东北的“老虎僚子”。地下根部结有长形的块根,形状像地瓜,实质是土豆味。当地人把木薯晒干,研成粉,冲着吃。当地人吃的东西我们吃不惯,就从大使馆带来一些大米、面粉和油,自己做饭吃。
当时吃水是最大问题,当地没有清水,所有用水都是浑浊有泥沙有颜色的水,根本不能喝。大使馆给我们送来“清水片”,像正痛片一样大小,白色的,一次放两片,一桶浑水(约40公斤)在两小时后自然变成清水,烧开再食用,很不方便。一般洗衣洗脸都舍不得用清水。那地方气温非常高,一般天气阳光下都是52度,树荫下也有40多度,每天大汗淋漓,也没有什么办法。
刚到索马里不久还住在大使馆招待所时,有一天,突然我的脖子不会动了,上不来气,呼吸困难,就好像有人从后面掐住了我的脖子,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,疼痛难忍。大使馆招待所老边见状立即与中国医疗队联系。中国医疗队的王队长(原通化206医院的主任)随即赶到。想用药却扒不开我的嘴,于是用一种喷剂喷了几下,过了一会儿我可以开口讲话了。王队长告诉我:“是花粉过敏。在非洲有毒的花粉到处都是,千万要小心!花多的地方不能去。”按照医嘱治疗慢慢地好了。后来我想,这就是在大使馆里发作,如果是在野外作业时发作,我这一百来斤就扔在非洲了!
大使馆还给我们派了计划部的一个索马里人,名字叫莫萨。他曾留学法国,懂得当地人的土语,成为我们的向导和翻译。
调查设计工作开始了。每天带着工具带着午饭,徒步很远,穿梭于森林之中。莫萨带我们首先到了上海卷烟厂陈工程师曾去过的林子。经过实地踏察的结论是:不行!原因是材质太硬。斧子砍下去如同菜刀砍下去,发出“当啷啷”的响声,根本砍不动。只有一种像杨木的树木,但特别稀少。刚起步就遇到问题,原有的资料不真实,肯定不能用了。这可怎么办?
大使馆经过研究,同意我们一切从头再来。并“约法三章”:不要说带有政治色彩的语言、不要随便和当地妇女接触、不要去当地人的家。
我们准备好了钱款和工具,开进大森林。先找到村长,雇用了一个当地人带路。我们把材质较软的木材调查设计出来,割出样块,由上海卷烟厂的同志邮回国内进行检测。按照这样的方法和程序,持续了两个月。在实践中也遇到了不少困难。林地中间有一条大河,河深水急,波涛滚滚,而且有鳄鱼和河马,十分吓人。没有船只,河对岸的林木还要调查设计,临时搭建桥梁是不可能的。我们就乘坐当地的“独木舟”(用原木砍斫成的“老牛槽”)过河。那“独木舟”底儿是圆的,左右偏斜,晃晃当当,十分不稳。我们考虑将来是否建桥,决定测试水有多深,在米绳的一端绑块石头,沉入水底,测出水深正好三十米。可是那块石头不知怎么卡住了,米绳怎么也拉不上来了。没办法只好剪断,这样以来后面的测量设计就用这七十米的米绳对付了。那时当地政府还给我们派了一个叫米沙的年轻人,此人留过学,干过林业,对中国林业专家有些不服气,常出一些小难题,我们也都理智地应对化解了。
中国专家在索马里有一定影响力,当地人有事就问中国专家。一次路过一块棉花地,有个黑人问我:“他种的棉桃为什么站不住,长着长着自己就掉了?”我过去在农村老家种过棉花,一看那棉花棵长得像小树一样,上面结满了棉桃,棉桃太多了,密不透风。我建议他掐掉一些,留下十几个就够用啦!可他却直摇头,No-No-No!比划着说,棉桃少了,棉花产量就少了,不行!
我们测量拉米绳,米绳扯进了玉米地,当地农民连喊带叫加比划,意思是不让我们碰到他的玉米苗。他们种地铲地就是一把镐头,刨一个坑里面撒一把玉米种子,小苗长出一堆儿,像豆芽菜似的,也不间苗也不施肥,任其自然生长。我告诉他,只留一棵苗,其余间掉。他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阵了,翻译莫萨告诉我,他说种一堆苗二十棵才产一捧玉米,如果只留一棵苗产量不就更少了!唉,真拿他们没办法。
我们工作、居住的地方远离城镇,想买东西有钱花不出去。市场上有鸡蛋,我们想买点。给他们钱却不认识,拿在手里反复地看,问我钱是干什么用的?我们说是买东西的,他问什么叫买东西?弄得你哭笑不得。他们对我们的大米、白面感兴趣,可以以物换物,但纪律规定不允许,所以只好有啥吃啥。
说索马里穷,可是人家使用电子产品(都是进口的)比我们还早。一次我们准备雇用六个当地人帮我们一起搞测量。那时雇工一天的工资(市场价)是五先令(一先令=三角钱人民币)。在双方商讨价格时,一个黑人拿出一个长方形、小本子状的东西用手指摁了一会儿,说价格不划算。我很纳闷!心想那是个什么东西,还能算账?后来大使馆的人告诉我,那是电子计算器。真开眼啦!
由于当地的木材不能生产火柴杆、烟叶含碱量太大,这个计划援外项目被迫放弃,胎死腹中。
到八月底我们的森林资源调查设计工作完成了,将全部考察资料汇报上去。不久国家林业部对外联络司回信,指示中国大使馆:“鉴于索马里的森林资源状况,这个援外项目(火柴厂)建与不建暂时不研究。中国林业专家已经完成了援外任务,可以回国了。”于是,我们打好行装准备回国。
我们乘坐索马里—也门—北京的飞机回国,可飞行到太平洋上空时,广播通知:飞机零件坏了,需要紧急迫降。这可把乘客吓傻了,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,有的打电话,有的留遗嘱,机舱里一片混乱。我想害怕也没用,凭天由命吧!结果飞机降落在了斯里兰卡,中国驻斯里兰卡大使馆派人到机场接我们,我们感到很惊讶!安排我们住在荷兰饭店,条件很好。两天后飞回了北京。
然而与此同时,国家林业部按照援外项目计划购买和筹集了拖拉机、绞盘机、发电机以及各种工具,都已经发到天津港,准备装船运到索马里首都摩加迪沙。由于项目放弃了,这些设备怎么处置?有人建议:选派的林业专家是临江局的,这些设备就给临江局吧!就这样临江局捡了便宜,白得了一些好设备。
(口述 范显亭 整理 张玉岩 )